1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老姜了。 从老姜到北京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了。他说他不高兴做公务员了,工资低,他脾气也大,不喜欢舔腚。混来混去近四十,只是市局一个一把手,怎么升也升不上去了,尸体是摸了几千几百具,又不会活过来,坐起来给他掏钱。 心血来潮想去找他,也想看看北京有什么事能做。 商科出身的人,很明白,现在的经济已经进入了无限萧条时期。 经济学专家说未来中国的经济进入到了凛冬时期,会逐年递差。 老家回不去,回去要受穷,省城留不下,性价比太低,没有背景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往一线城市跑,看看命比较长,还是赚钱周期比较长。我觉得也没有办法了,从十六岁的时候我就认识老姜了,反正自己也得靠,男人也得靠,要想爬上去,脸也不能要。 这么多年一直都能找他,只是不想找,以前还残存点骨气。他跑到北京开了个亲子鉴定中心,每个月大概能分到8-10万,让我去做个出纳,给我口饭吃,我说我不去,我喜欢混吃等死,不喜欢做正事,我想靠跟你姘赚钱行不行。老姜的脸上总是残存着一种油腻地意味深长地笑。 十六岁的时候我跟他去睢宁捞尸体,一个大粪坑,死的不知道是谁,有个农村人看到了一个股骨头,就跑去报了警,我坐在车里远远地等着,不能跑出去。他们打捞了整整十三个小时,老姜回到车上,说捞了几颗牙,一股恶臭的牙。回去他洗了三天衣服,那个味儿都没去掉。我想起盛夏的时候,我们去出自杀现场,一个女的,长得挺好看,从十楼跳下来,肉黏在墙上,需要硬抠抠下来,那种味道就跟这个牙齿类似,恶臭,绕梁三日而不绝的恶臭。老姜说他有一个下属,南医出身,有点魔怔,喜欢把人头放在冰箱里,后来离婚了,房子也没分,车也给前妻了,说他后半辈子要跟学术谈对象。 “走火入魔,傻X。”老姜喝了一大口啤酒,“所以后来我就不干了,一个月拿个万把块钱,天天这么累,你看我干了这么多年就上了一次中央电视台,也没名也没利,我又不是什么正义小分队进步分子,去他娘的。” 可以搜索社会与法频道自行观看。 2 老姜跟老婆关系不好,我是知道的。我们从一个地方出来,到同一个地方上学,他比我大了十五岁,老婆来自苏北另外一个城市,经济比我们那里稍微差一点,姿色,只能说平庸不难看,是个摸活人的医生,孩子上小学,夫妻俩一个管死一个管生。经常吵架,老姜脾气也不好,动不动就发火,离家出走。他说结婚七年的时候他出了一次轨,把三江学院一个艺术生日了,感受很好,但是摸着方向盘开车过江回家的时候,他觉得有一种从胃囊往上泛的恶心,一直泛到喉咙眼里,他感觉自己好像吃了一坨死人头发。 老姜说:我觉得感情不存在这话说得也不对,感情还是存在的,至少亲情存在。我并不想对那个三江的女孩负责任,我觉得爽也就爽了四十五分钟,后面的时间,想起来这个事,我都不怎么高兴。而且胸小。 我表示质疑,对四十五分钟这个说辞。 我和他没上过床,上过实验室。我觉得基于性的三很低级,让我觉得我是个鸡,我是94年生的,我不是鸡,我是个狗。他给我看一些颅骨特写和现场的照片,血淋淋的,带着钉子的,眼球掉出来的。其中有一具女尸我印象很深刻,或者说很害怕。那具女尸的头发几乎掉光了,仅剩的几百根冰冻后张牙舞爪地立着。发现地点在安徽山区,腐烂的惨不忍睹,全身骨折,且焦黑,从头到脚都变成了绵绵冰一样的碎片,发现的时候已经经过焚烧并且严重白骨化了(反复确认了一下,原来不是陈兴化,详见:低俗芦|泰州农村男孩陈兴化死了),身份无法确认。这具尸体为什么由老姜来验? 因为南京是安徽的省会。 但是一筹莫展。 现在很多人杀人都去大西北杀,开着越野车,先照头敲晕,然后在峡谷里杀,杀完扔进荒野,没有监控,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等发现已经不知道过去几年了,都已经白骨化了,他妈的这种案子能破掉,世间就没有孤魂野鬼了。谁也不怨,怨我国地大物博。更何况高温烹煮就可以破坏DNA,这具已经烧得像焦炭一样了。 老姜今年38岁,他20岁去实习,这个事情发生1999年,那个时候他刚刚入行,还沉浸在新奇和喜悦中,就遇上这种操蛋事儿,最后还成为了职业生涯中的遗憾,直到辞职也没有个结果,那个时候也没有DNA人像比对技术,根本不需要碎成刁爱青那个样子才破不出来。 南大碎尸案过去了很多年,流传了很多版本,都没有破。 3 见老姜这晚老姜喝醉了,我们去了一家烧烤店,吃到一半,一堆记者冲了进来,说是要采访创始人,店本来就不大,吵吵嚷嚷的,老姜话讲到一半,被噪音打断了。一个毛头小子摄像师还踩到了老姜,歉也不道,不太把他放在眼里似的,“让一下,让一下。” 他喝多了,忘了自己不在公职也不是领导了,警察脾气就上来了,以前的铁腕执法时代,他怕过谁,那个时候不招供是要挨揍的。他很生气,踉踉跄跄站起来,推了一下老板。 “弄熊的,还让不让人吃饭?” 老板好像也不是个专业的商人,戴着斯文的眼镜,被他的粗暴举动吓了一跳,老姜很壮,一米八几的糙汉,老板差点栽了个跟头。也很不高兴,气得老家话都说出来了。 “你涌我干什么?” 我一听,咦,不对,徐州人? 我们三个都是徐州人。 徐州是烧烤的发源地,后来我去了很多自称烧烤圣地的地方,还是觉得老家的羊腰子羊眼最好吃。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三个,我,老姜,老板,打发走了来采访的北X晚报,澎X新闻,苹果视频,X代日报,坐下来开了一瓶白酒。没错,半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动手,现在就坐在一起动筷子了。徐州人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走得更快,快意恩仇,什么都写在脸上,可以说是很行侠仗义没脑子的地方了,所以徐州现在都是江苏比较穷的城市。 “你才没脑子。”老板很生气。“我是北京大学的。” 我们才知道,记者来采访是为了蹭这家店的时事流量,这家店叫柳叶刀,是美国最出名的医学学术杂志的名字,投资人有十几个,都是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硕士、博士。来吃饭可以凭SCI、SSCI、CSSCI的凭证换取相应折扣,分数越高优惠越大。 “简单说就是,总费用-影响因子*10=优惠价格。 举个例子,消费200元,发了一篇: Cancer research (10分): 200 - 10 * 10 = 实付100元 Journal of Clinical Oncology(20分) : 200 - 10 * 20 = 实付0元 Lancet(柳叶刀:47分): 200 - 10 * 47 = 实付-270元” 同样理科出身的老姜喝个半醉,搓着手指随便算了算。 我吃得一嘴是油,“什么影响因子,影响因子是什么?” 老板推了推眼镜,“你微积分有没有学过单调递减?用来描述一个函数在某个区间的函数值随x变化的增减情况;如果现在已知一个函数f(x)在区间D上单调递减。直观的说,这就说明在区间D上这个函数值(随x变大)一直在减小,而不是一会儿增长一会儿降低,这个一直而不是波动式的就可以说是单调的。用严格的定义说明就是,只要x1 我:“?????” 老姜:“你高考数学考了多少分?” 我:“47。” 老姜和老板:“? ? ?" 4 跟老板慢慢熟悉了以后,知道他姓王,我在北京跟老姜住了半个月,每天都去店里吃烧烤,我们其实本来也没兴趣知道他的个人信息,因为他长得又不好看,有点猥琐,有点跛。后来有一天走过来,帮我们倒酒:“还不知道两位叫什么,都是老乡。我铜山的,叫小王,就叫我小王吧!” 过了一秒,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我叫王建,你们就叫我小建吧!” 又过了一秒,他觉得很尴尬,说,“我去上个厕所。” 老姜今天没喝多,来柳叶刀之前,我俩在办公室看小夫妻吵架,今天有一对儿外来打工夫妻来领亲子鉴定报告,领完就在大厅吵开了。男的气得满脸通红,手快指到女的鼻子上去了:“宋淑芬我看你就是骚!我才两天不在,你就跟隔壁那个姓哈的搞上了,我妈当时结婚的时候就说你们唱民歌的,搞艺术的,私生活混乱,能吃辣椒能红杏出墙,你是不是天天在他的床上唱辣妹子?” 真正的粉丝,入口即化,绵延不烂。可以保存91年之久,有长寿健体之功效,每吃一口,就能多活一秒钟。 女的不慌不忙,叉着腰,支着脚,“我结婚那会儿哪知道你那么短,我以为长跑运动员体力好,你说你去香港比赛,跟一个记者赛跑马拉松最后都赢了,当时业界都不服,说你是被钦定的,后来你又比了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还在庆功晚宴上演奏了一曲夏威夷吉他,我是那一刻爱上你的,在后台给你暗送秋波,后来实战演练就他妈四点五分钟。” “芦宇婷,你知道吗,嘿嘿嘿,这个男的跟我有一点很像,我也……”,老姜看热闹看走神了,赶紧捂住嘴。 “这么说来三江只要开个钟点房就行了。”我把烟扔进了垃圾桶,“反正你洗澡要洗55分钟。还有三十秒拿套。” 老姜突然凑过来,死盯着我:“哎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把你日了?" 我小鹿乱撞:“你今天要干这件事吗?” 老姜笑笑说:“不,是因为我觉得你现在真他妈的胖。” 然后报复心很强地扭了扭屁股,脱了白大褂,出门去了。 5 想到刚才这件事儿我就来气,正好小王吧学长不知道是不是尿完了,从厕所里出来,准备继续跟我们闲聊,因为第二天我就要离开北京了。 太难了,混不下去。我每天住在270一天的地下室,等着有人发现我,给我一个一夜暴富的方法,没办法,高中上完我就没学上了,在一个私人大专上了五年还没毕业,校长说再交几年学费就可以毕业了,每年14000,宣传广告说可以把人培养成金融精英,投行富翁,年薪百万,住明光碧桂园。我很高兴,又交了14000。期待着曙光的到来。 警察第五年来把校长抓走了,说没有办学资质,校长走的时候正在跟后勤部主任密谋怎么把女学生卖给洗浴中心的玛丽,等到有人物来的时候,就介绍去服务,毒龙,冰火两重天全都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会。 玛丽是老鸨,底下有迈瑞,到萨丽到艾茉瑞,始终没有我的名字。我跑去后勤部问为什么,玛丽悄悄蒙上我的眼睛说:滚,你太丑了。 说到这里,来自山东的玛丽为我唱了一首沂蒙小调。 我悄悄的蒙上你的眼睛 这五年我一直坑蒙拐骗偷,靠着不同的男人活着,到了南京就开始卖安徽车牌,后来被抓过一次,存款罚到还剩14000。现在好不容易赚点钱都没了,学业没得上了,金融精英也当不上了,只够坐火车坐到淮北,我在淮北PDD网吧发了十天传单,才攒够回家的路费。 然后坐火车坐反了,我下车的时候四下一看,好像跟我离家的时候不一样了,我问了一个嗑瓜子的大妈,大妈说:“你是傻逼哦,这是蚌埠!” 我很生气:“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凶什么凶,凶你妈个血滴子。” 大姐说:“就凶你,你长得像个大力水手菠菜肥蛇怪威猛先生,一看就是个青铜三,我至尊星耀,不屑于跟你说话,再逼逼我就一个大招秒死你,越塔强攻。” 没办法了,皖北女人真彪悍,我苏北狗甘拜下风。又走了一天一夜,回了南京。一边走一边哭,我觉得真是世态炎凉,我是金融精英投行富翁的潜力股,还是以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优点以身作则拒绝色情行业的好少女,人们不尊重我,对我如此粗暴。 我决定变坏,我要做小三,老姜给我买了票,我就去了北京。 车上遇到了一个安徽人,嘲笑了我一番,“明光哪有碧桂园!碧桂园他妈的在滁州!”,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母校欺骗了我,我觉得更悲伤了,我不仅没有学到知识,也没有钱,也没有性生活,也不会唱民歌。游戏都打不过大妈。 虽然现在我是一个废物,但是我必须学坏,做大事。 6 小王吧学长坐下来,我才发现,他真的有点跛,看起来性功能也不怎么好的样子,俗话说,十指连着心,两脚连着吊。古人的智慧不是没有道理的。 老姜观察很敏锐,职业病,现在也是职业病,他说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人隐瞒过什么事情,也一眼就能八九不离十的猜出来,来做亲子鉴定的人,有没有婚内出轨。 他说,“当代,关于大数据和云计算的关系人们通常会有误解。而且也会把它们混起来说,分别做一句话直白解释就是:云计算就是硬件资源的虚拟化,大数据就是海量数据的高效处理。我们做的就是大数据,事先搞过统计,北京这个地方的某省人最多,这些人有消费能力,这个地方的女人,相比别的地方的女人浪一点。于是我们就把研究所盖在这里,于是我就能每个月分八万块钱。云计算就是女人的性格,大数据就是女人的子宫,我们要把虚拟的变成真实,就是一针戳破小孩儿的手,验一下他爹是谁。” “你出过车祸。”老姜弹了一下烟灰,用小眼睛盯着小王吧学长的脚,意味深长的说。 小王吧学长惊慌了一下,好像真的有什么隐瞒的东西,被看穿了,下意识收了脚,说,今天不喝了,喝多了,我送你们回去吧。说着掏出遥控钥匙,打开了烧烤店外的一辆路虎。 “你明天暂时不要离开北京。”,老姜看了我一眼。 (未完待续) 原载,下篇将刊登于公众号:低俗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