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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1
我叫陶东明,原名叫张山,我知道自己的家在新疆,就在那个南疆的小镇上。
只可惜我不想再回去了,跳上火车皮的那一刻,我就发誓,就是要饭也绝不回来。
我13岁那年,被我爸用皮鞭抽出了几道血印子,我眼看他拿了那烧红的火勾子。
我顾不上系鞋带,翻了窗子,就跑了。
我拼命地跑,跑上了那条省际公路,偷偷爬上了一辆载满货物的卡车。
怕我爸把我抓回去继续毒打,我跟着货车进了火车站,钻进了一节货运车厢。
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新疆,饿醒的我没有惊慌。
因为我知道逃出来了,就要活出个人样。
我不要再听到人家叫我“野种”。
0 2
时光拉回到三十多年前,那时我家住在一排平房,有一个院子,我记得那时家家户户都敞开了门,很是亲近。
东家长,西家短的,经常串着门。
我爸是个司机,我妈是兵团招来的女工,长得漂亮,大眼睛,高鼻梁,还长得有点异域风情。
我家的风波就是源于我妈的美貌,厂子里有个风吹草动,我爸就暴跳如雷。
招我妈来的那个队长姓马,一表人才,高个子,说话总是挺直了身板。
对我妈一直很照顾,虽然不明说,可我妈明白每次的好运不是凭空而来的。
尽管如此,他们也一直保持着距离,见了面也只是点点头。
其实我爸的心里一直有个梗,那就是我的早产,我的出生并没有让他兴奋不已,让他觉得有面子。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而我偏偏就是那个八个月的倒霉蛋。
我不仅活了,还活蹦乱跳,这件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爸的心里。
从小到大,他都不待见我,总爱挂到嘴边的话就是:“滚,滚一边去”。
每次我妈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任凭我爸发怒,我妈就是一副镇定样!
“爱信不信?那包在肚子里,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蹦出来?难不成他死了你就高兴了?”
0 3
我爸对我妈又恨又爱,气上来训两句,气消了,又像只哈巴狗。
我慢慢的懂事了,隐隐约约也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小小年龄的我,喜欢上了照镜子,我就是想看自己和他哪里不像。
只可惜我和我爸不仅长得像,连那神态都相似,心理的疾病真是太可怕了。
即使时间也始终治愈不了思想上的顽疾。
他认定的事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攥着他,紧紧的拧着他。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耐,他就想生一个他眼皮子底下孕育的孩子。
那时候已经实行了计划生育,可他不管不顾的就要生。
不顾我妈的反对,强行怀上了孩子,罚了款,少调了几级工资。
可他就是愿意,把我妹也喜欢的不得了,走哪都抱着,买啥都舍得。
“哥,给你吃一个”!我还没来得及伸手,就挨了一巴掌。
“吃什么吃,不好好学习,还有脸吃”!
为了这个不公平对待,我妈没少和她吵架,甚至还动了手。
只可惜,心理极度扭曲的男人讲再多的道理都行不通。
0 4
鸟不拉屎的小厂子,转来转去就那百十号人,谁不认识谁呀。
就连找个对象都找成了亲戚,东家长西家短。
说着说着就说出了风流事,聊着聊着就变了味。
无中生有、捕风捉影,成了这个小镇,这个小厂职工闲来无事的逗乐消遣。
嘴巴说得高兴,瓜子磕得欢实,可他们忘了隔墙有耳,门缝有人窥探。
一个个有鼻子有眼的故事栩栩如生,而我妈自然成了那故事中的主角。
而我自然成了那个倒霉蛋。
我爸耳根子被烧的红彤彤,他一次次动手,一次次哭泣忏悔,一次次暴虐,都是为了那飘渺的谎言。
我妈被折磨的不想说话,不想解释,我妈想离婚,可他一巴掌就呼过来。
“除非老子死了”!我妈欲哭无泪,抱着我身体都在发抖。
我知道我妈想保护我,可他无能为力,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05
为了刺激我爸,我妈也开始了无声的报复。
以前害怕我爸心眼儿小,她几乎不跟男同事说话。
永远都是素净的脸颊,一头直发,一身工作装,那就是我妈的装扮。
可即使如此,我爸还是挑刺,回家摔锅砸碗,偶尔有个笑脸,也是在那黑夜。
我妈也学着别人烫了头,化起了妆,特别的好看。
我和妹妹拽着我妈看了又看,似乎都不认识了。
我爸嘴里嘟囔着,他怎么会不知道好看呢?只可惜他不愿意别人欣赏。
总有那是非的人,在我爸耳朵边吹着风。
“张师傅,你家老婆可真是漂亮,你可跟紧点”!
看着我爸乐呵呵,其实心里早就翻江倒海。
没招他,没惹他,回家对我就是一顿打。
对我妈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除了我妹,能让他乐一乐。
在单位,他是个和蔼的男人,爱帮助人,很热心。
可回到家里,那伪善的面孔被撕扯的面目全非
0 6
一次醉酒惹了嘴祸,把不住门,给秃噜个干净。
我爸车队聚餐,喝酒喝高了,一个不喝,一个拼命劝,劝着劝着还让钻了“狗洞”。
“老张才应该钻狗洞”,不知谁冒了这么一句。
大伙儿哈哈大笑,我爸一酒瓶子就抡了上去。
“你给老子说清楚,谁是狗?”
开玩笑的那人借着酒劲:“你老婆是啥货色,你不清楚?眉来眼去的,早都勾搭上了,就你这个大傻愣”!
臊了脸皮,不服气,几个大男人扭在一起,美美的打了一架,挂着伤回了家。
以前窝在心里不说,可这风波一来,打了一架后,他就神经地非说我是我妈和别人的野种。
0 7
如果时间能快进,越过岁月直达如今,一个亲子鉴定就说明了一切。
只可惜岁月的久远,肉眼就能判断的真假。
硬生生的被当成了真事,而我就是那个眼中钉,让我爸看到就冒火的“刺”。
我妈行的正,立的直,根本不惧流言,该出门照出门,昂头微笑,根本不屑一顾。
如果不是我爸那灰暗的内心,那小心眼的猜忌。
也许我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景象,我家也不会过的乌云满天。
只可惜人生不会重来,岁月不会倒流,而我的心依然冰冷。
为了保命,我只有逃离,来不及抱一抱妹妹,来不及拥抱一下妈妈。
0 8
我最先到的那一站就是西安,下了火车,我孤零零的四处张望。
一个好心的大妈,给了我一个大白馍,我激动得连声道谢。
塞进嘴里都顾不得咀嚼,噎得我直淌眼泪。
我看见那带袖标的人就赶紧跑,我害怕被送回家。
我睡过桥洞,捡过垃圾,还吃过别人的剩饭。
我逃出去的那一年是最艰苦的一年,我也成了所谓的混混,认了大哥。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吃饱饭,同命相连的我们,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
谁不想跟着爸爸妈妈?谁不想走进整洁的教室?听着朗朗的读书声。
谁不想躺在自家暖暖的被窝里?谁不想在父母面前撒个娇?吃个好吃的……
0 9
我们统称为问题少年,而我们的问题也是家庭的问题,社会的问题,更是婚姻的问题。
我们之中大多数都是父母离异,家庭不幸福,不是挨打,就是挨饿。
只有我,家庭尚在,有爹却不敢靠近,那种痛苦无人能懂。
至今想起我爸那些冰冷刺骨的话语我都心有余悸。
我逃出来的那几年,正是经济复苏的时代,大哥带着我们几个小不点儿,开始了摆摊。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们走上了正路,那个时候没有监控,没有联网,遗忘的身份让我很快成了另一个人。
我的新名字叫陶东明,我没有多少文化,也就是个初一的水平。
这名字起的有点寓意,就是逃跑后一定要东山再起,让明天会更好。
那时候看的香港碟片让我热血沸腾,以至于把自己说得多有能耐,还东山再起呢。
多少年后再来回味,真觉得很可笑,但也笑出了眼泪。
1 0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地我们也各奔了东西。
对社会有了一定的认知,我也不再惧怕。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
那个年代有钱的人真不多,而我们几个靠着自己的小聪明,还真是赚到了第一桶金。
后来,我去了云南、贵州、内蒙……
我一年换一个地方,总不想停留,不知道我在寻找着什么。
我当过服务员、倒腾过云南的茶叶,压过车,还开过车……
直到2000年,我在成都认识了我现在的妻子孟云,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1 1
那时的她聪慧美丽,利索地挽着发髻,操着四川话,还带着那特有的儿话卷舌音
“来几两小面儿”?我张了半天口,也不知道两是啥意思,有多少?
她看着我那半张的嘴:“给你来三两吧”!
我只好嗯嗯了两声。
她还特地给我送了一个荷包蛋。
我记住了这个美丽的女孩,她的名字更是好听——孟云,就像是梦中的一朵云。
我抬头记住了她家的面馆——孟记小面
1 2
我天天去吃面,所有的口味都吃了个遍,终于让她注意到了我。
“嗨,你是什么族?”
一下子把我问懵了,“当然是汉族”。
我才反应过来,我妈就有点异域风情,我也遗传了那么一点点。
虽不明显,但深邃的眼眸,高鼻梁确实不像普通人。
但我眉眼又和我爸很相似,很难说清这个基因。
随着长大,我越发觉得自己和我爸长得更相似。
一谈到这个,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家。
那天我强装着笑脸,孟云很细心,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那时我在一家单位做销售,我跑惯了,见多识广,还有点横,嘴巴皮子也挺顺溜,自然做得顺风顺水。
我觉得自己很适合干这个职业,本以为我会干一辈子。
可就是因为这个孟云,让我又一次转了行。
相处了半年,我们俩相爱了,我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全都倒了一个干净。
1 3
本以为她会嫌弃我条件差,底子薄。
没有想到她哭得稀里哗啦,说我太惨了。
她是家中的独女,衣食无忧地长大,家中的《孟记小面》开了很多年。
据说是祖上传承下来的手艺,也算是招牌老字号,生意兴隆。
而她也算是传承人,而我却什么也没有,没有家,没有根。
她说她自己也就是个高中水平,实在学不进去了,就早早地来店里帮忙,充其量也就是个伙计,我知道她是为了安慰我。
她父母倒是开明,一点也没有反对我们在一起,他们听了我的遭遇很是同情。
对我更是好了,八字还没一撇,但也愿意把我介绍给他们家里的亲戚。
四川人好热闹,不是堂会就是喜宴、生日酒,喝得我都晕头转向。
这也算是他们那里的一大特色吧。
融入了其中很幸福,很温暖,我很久都没有这种家的感觉了。
我们相处三年后,我和孟云准备结婚了。
1 4
孟云很想跟我回一趟新疆,说想帮助我解了心里的疙瘩,我犹豫了,我不想去触碰那根神经。
孟云没有强迫我,婚礼如期举行了。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孩子,才真的体会了为人父母的不易。
我和孟云接管了家族生意,我们很用心地在打理。
我们赶上了改革的春风,将店面扩大,在全国开了上百家连锁,比起之前的生意真的不知好到了哪里。
一次无意的上网浏览,让我看到了一则寻亲启示。
那照片中的男孩正是我。
我才知道他们一直在找我,我眼里噙着泪花。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妈肯定早已有了白发,我妹妹也应该成了家,只是我爸,我不想去想他。
我记下了那个电话号码,可我却没有拨打。
1 5
不想念我妈和我妹是不可能的,我时常想起我妹给我送吃的那稚嫩的童音。
想起我妈晚上给我盖被子,在我床边的喃喃自语。
但我无法忘记我爸那冰冷的眼神和那猛烈的皮鞭。
那一声声刺耳的喊叫都是在诉说着我的委屈。
随着旅游业的兴起,更多的新疆人来到了成都,不仅是闲游,还有人在这里买房定了居。
一次店里来了一个顾客,听着我那夹生的四川话,很是疑惑。
再瞅了眼我的长相:“老板,你是新疆的吧”
我呵呵笑了。
一聊才知道他竟然和我家在一个县城里。
可我却失口否认,只说自己去过那里!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给他们免了单,就像是遇到了自己的亲人。
1 6
我又想到了那个寻人启事,我的心很揪。一直熬到了2013年。
一个加盟咨询的电话,彻底打破了生活的宁静。
当我听到那申请人的名字时,我愣了一下,可转念一想,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妹叫张婠,就是女官的意思,很少有人把她念对。
当她特意强调这个字的时候,我还是有了遐想……
她开店的地方在乌鲁木齐,让我又失落了好一阵。
一个月后她亲自来成都考察,她直奔总店,就是想看一下客流和实况。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旁边的那位妇人,而她也看到了我:“山子”!
“妈,妈”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她,她拼命的捶打着我。
“这些年你都跑哪去了?你让妈找死了”!
我逃跑的时候,我妹才五岁,她只依稀记着我的样子。
我们相任的那一刻,孟云也冲了出来,在那一个劲地抹眼泪。
17
喜极而泣的相逢,让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相见。
我妈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她还是那么端庄美丽,只是鬓角有了白发,脸庞有了皱纹。
我妈见过自己的亲孙子,高兴的热泪盈眶。
伤感过后,我妈才给我讲起当年我逃跑后发生的一切。
我爸发现我不见了,以为我只是躲藏一下,照样睡得呼呼。
直到三天后,真的不见我的踪影才知道我真的跑了。
我妈说她从我不在的那一刻就找遍了车站、水池、周边团场,还去了派出所。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为了我的逃跑,他们大吵了一架,我爸竟然说了一句:走了才好,眼不见心不烦。
我妈气急了,一把菜刀就扔了过去,从没有心狠的她,这一次的架势也吓坏了我爸。
他们平静地离了婚,我妈带走了我妹,通过当年那个马叔叔的帮助,我妈调去了乌鲁木齐。
临走时,我妈狠狠地对我爸说:“你这种男人就不配做爹,张山的确就是你的儿子”。
1 8
我妈走后很多年都没有回去过,听别人说我爸一直单身,再没有结婚。
不知道是对过去的忏悔,还是对生活的失望透顶?
有了这次相遇,我也算找到了家,虽然残缺了一块,但我真的不在乎。
我给我妹安顿好了一切,她回到了乌鲁木齐,开起了她的《孟氏小面》。
而我妈则留了下来,她说她要把这30多年失去的爱都给我补回来。
如今,我们生活安逸,不想再去证明什么,不想为某些人再去争辩什么。
更不想为那些没有意义的家庭纷争费了脑神。
1 9
我妈最喜欢和我聊天,她说这些年她太想我了。
经常在街头看到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都会冲上去揪过来看看。
别人都会不自觉的说一句:“谁是山子?你有病吧?”
我妈说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正常,她总是自责,觉得没有把我保护好。
她说她要是早点下狠心,和我爸离了婚,就不会逼得我逃跑。
这些年,她一直被这种情绪所困扰折磨,她发了寻人启事,有好心人提供线索,可最后都不了了之。
她说她最害怕的是我在外面遭遇的不测,她说她一想起我才13岁她就揪心。
如今看到我生活的这么好,她才一下子安心,她说她即使哪天走了,也能踏实地闭上眼。
2 0
我妈很喜欢成都,气候宜人,悠闲自在,她和孟云的父母很能相处的来。
空闲的时候约着一起打打麻将,喝喝茶。孟云也会带着我妈和孩子到处旅游。
如今的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孟云说我经常半夜咯咯的笑醒。
我相信,因为我无数个夜里都会梦见我妈妈,如今她就真实地和我生活在一起。
我妹还是那样,哥、哥的叫着,她说她到今天还以为是在做梦。
茫茫人海,真的让人不可思议,一种无形的力量让我们再次相遇。
母子情,兄妹情,情深意切,剪不断,理不完。
永远深埋在心底,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 ……
我没有被感动,没有泪目,有的只是愤怒,有的只是责问。
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毁了一家人的幸福。
一个毫无底气的男人,竟然能娶到如此镇定自若的女人。
智者止于谣言,而他偏偏就听信了如此,在外和蔼可亲,回家暴跳如雷。
阴暗的男人,真让我看不起,为了自己的面子,非要生一个眼皮子底下的孩子。
真的不可思议,愚昧至极。
没有文化不可怕,没有思想是最吓人的。
想要面子却输的里子都没了踪影。
儿子和他长得如此相像,所有的人都不瞎,唯独他自己睁眼说瞎话。
非要臆想一些情节来诋毁自己的老婆,但又不肯离婚。
赤裸裸的折磨,无辜的妻儿真的让人很揪心。
如果不是飞过去的那把刀,也许不会有这么好的结局,也许这个妈妈根本等不到相见的这一天。
女人的眼泪,孩子的伤痕,无法言说的痛,时间带走了一切,岁月留下了记忆。
唯独那个男人,那个孤独的爹,还在遥远的地方守望着他心里的那道坎,那根刺……
作者:小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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